巨大的电子屏上滚动着鲜红的“年度销售冠军——林未”字样。
空气里弥漫着廉价香槟的甜腻气味和同事们毫不掩饰的狂喜。
手机在口袋里震动了一下,是银行的入账通知。
我点开,一串数字安静地躺在那里:30000.00。
心脏没有一丝波澜,甚至连一丝愤怒的涟漪都没有。
它像一块被扔进极寒深海的石头,迅速冷却,下沉,触底。
一片死寂。
李娟穿着新买的香奈儿套装,手里拎着一个崭新的爱马仕,故意从我工位前绕了一圈。
她的高跟鞋踩在地板上,发出得意的声响,像是在为她的二十万奖金奏乐。
“哎呀,林未,销冠怎么不去庆祝啊?”
她状似关心地问,眼睛却死死盯着我桌上那杯快要凉透的咖啡。
“这新款包包真难买,托了好几个关系呢,不过还好,奖金够,不然真舍不得。”
她的声音尖锐,每一个字都包裹着炫耀的糖衣,内核却是淬了毒的针。
我抬起头,视线越过她手里的橘色盒子,看向她身后那张因为兴奋而扭曲的脸。
我甚至觉得有些好笑。
“挺好看的,配你。”我说。
李娟的笑容僵了一瞬,大概是没料到我会这么平静。
她可能期待一场歇斯底里的质问,或者至少是狼狈的强颜欢笑。
但我什么都没给。
王总,我的老板王坤,端着酒杯走过来,肥硕的手拍在我单薄的肩上。
力道很重,带着一种施舍般的亲昵。
“林未啊,今年辛苦了,你是咱们部门的顶梁柱。”
他的语气油滑,像一块浸满了油的抹布。
“我知道,奖金的事可能让你有点想法,但你要理解公司,要顾全大局。”
“年轻人,眼光要放长远,平台比钱重要。”
他说的每一个字,都像是在我早已麻木的神经上轻轻弹了一下。
不痛,但极其恶心。
部门群里“叮咚”一声,王总发了个两千块的红包。
“感谢销售部全体同仁的努力!特别是林未,大度懂doshi,是所有人的榜样!”
又是“大度懂事”。
这两个词像狗皮膏药一样紧紧贴在我身上,散发着令人作呕的气味。
我点了红包,领了八块五毛二。
然后在对话框里敲下“谢谢老板”。
手指在屏幕上滑动,我找到王总和李娟的头像,点开,设置朋友圈三天可见。
世界清静了。
回到那间租来的四十平米公寓,我没有开灯。
城市的霓虹透过窗户,在地板上投下斑驳陆离的光影,像一幅被打碎的抽象画。
我没有流泪,甚至没有感觉到悲伤。
那三万块的侮辱,像一剂强效镇定剂,彻底杀死了我心里最后一丝对这家公司的归属感。
我从书架最深处抽出一本厚厚的黑色笔记本。
这不是公司发的,是我的私人财产。
翻开第一页,是A总的资料。
姓名,年龄,公司职位。
下面是他的私人电话,家庭住址,他太太的生日,他儿子的学校,甚至他家金毛犬的名字。
我一行行看下去,B总,C总……每一个我亲手磕下来的大客户,他们的信息在这里被完整地记录着,远比公司CRM系统里那几行干巴巴的文字要鲜活得多。
这些不是客户,是我用无数个加班的深夜,用无数次被拒绝后的坚持,用比他们自己还了解他们的用心,换来的战友。
而王坤,那个自负的刽子手,以为用“平台”两个字就能将这一切据为己有。
我拿起手机,找到A总助理的微信。
“新年好,小陈。上次A总说公子在申请国外的大学,我整理了一些关于面试和材料准备的经验,发给你参考一下,希望能帮上忙。”
我把一个早已准备好的文档发了过去。
几分钟后,对方回复:“林姐你太有心了!A总正为这事头疼呢!我马上转给他!太感谢了!”
我笑了笑,继续翻动通讯录。
给B总的夫人发了一条关于她上次提过的那个花艺展的链接。
给C总的私人微信分享了一篇关于缓解偏头痛的理疗文章。
……
每一条信息,都只字不提工作,只叙旧情,只谈生活。
这是我过去几年一直在做的事情,如今,只是最后一次。
做完这一切,我站到窗边。
楼下车水马龙,每个人都在为生活奔波。
而我,也该为自己奔波了。
手机屏幕亮起,是A总亲自发来的消息。
“小林,资料收到了,非常有用,你比我这个当爹的还上心。改天一定请你吃饭。”
我回:“A总您客气了。”
看着窗外无边的夜色,我的眼神里没有了温度,只剩下一种冰冷的,即将开始狩猎的平静。
复仇,有时候并不需要声嘶力竭。
我打开手机设置,开始一个个删除那些曾经占据我全部生活的办公软件。
钉钉,企业微信,各种项目管理APP。
手机的内存瞬间被释放,就像我此刻的心情。